双十一前后,上海盲人按摩店店长王亮亮做梦都在开会,一遍又一遍,和店里的盲人师傅探讨,如何在门店PK中获胜,业绩做高。新的疫情发展虽然对门店有些影响,但再也不会像春天的封控那样停滞,“只要开起来,我们都能干起来。”他说。
年,疫情多度蔓延,多座城市或静默、或封控。社交媒体上,我们听到了一个个普通人的声音,但没有发声渠道的弱势群体的处境,还并没有被充分听到。在这篇报道中,我们将目光投向中国的万盲人群体。
其中9万盲人(包括半盲和全盲)生活在上海。心理咨询、钢琴调律、电话接线、无障碍标注......在大都市里,盲人的职业选择变得多样,但按摩还是最多盲人选择的职业。年的春天,在中国最发达的都市,他们曾完整经历我们经历过的现实。
在困境之中,他们爆发出惊人的生命力,利用有限资源开展自救。他们得到了很多善意,也将善意传递和反哺给别人:做志愿者,免费为邻里按摩,将数量不多的物资分给更紧缺的人。在这些时刻,强弱关系发生了逆转,社会眼光中的“弱者”变得强大。我们相信,即便过去大半年,他们的故事仍给我们启示。
01
3个盲人宿舍的3种居家生活
樊东城一天24小时都在给客人按摩。这不是夸张说法,他做梦的素材仍是白天那套工作流程:推、拿、滚、揉,按肩颈20分钟,移到背和腰,20分钟,再移到腿10分钟,头部10分钟,大多数时候都用手掌,有时候换到多指,有时候换成拇指。拇指怎么发力,借力点在哪里,用什么角度,都有讲究。
他做盲人按摩没多崇尚的理由,就和大多数打工人一样,他在和我交谈中说了三次,“说白了,都是为钱而服务”。他边说边自己笑起来,觉得自己用词太俗了,但事实就是如此:他入行15年,结了婚,生了一儿一女,90%的收入都打回家。
樊东城所在的小区是全上海最早一批被封的。3月13日那晚,要进小区时保安提醒他们,说从今天开始就要隔离了。他之前从没被隔离过,那时他想的还是:第二天上班怎么办?毕竟,他们的收入,依赖提成。不能上班=收入为零,一个简单的公式。顶多隔离两星期,他安慰自己。然而两星期复两星期,就这样过了两个半月。
最初几天,樊东城和他的舍友们都没那么焦虑。他觉得盲人反而有优势,更能习惯居家的生活。“正常人我要逛街,我要旅游,我要踏青,我要聚会”,他们当然也想,但每次去都得有明眼人同伴陪着,久而久之也觉得不好意思。他每天在室外的时间就两个15分钟:上班路上15分钟,下班路上15分钟。上班那趟见见阳光,没了。
樊东城的宿舍,是“居家躺平”的代表。他“吃完睡,睡完吃”,偶尔和舍友一起打个游戏。说到游戏,樊东城兴致很高,他默认我不懂盲人是怎么打游戏的,主动解释起来:手机屏幕显示的图片、文字或数字,都可以用语音朗读的方式读出来。玩个斗地主,他们只要读过一遍,就能把牌全记住了。
但独独不能按摩了。24小时困在宿舍里,游戏打累了,他就打电话找朋友聊天。过去15年里,按摩几乎占据了他生活的全部。早上10点按摩店开门,常常半夜后才能回家。上钟时,他们给语音倒计时表设好时间,每隔10分钟就提示一下,截止到设置的终点。他没有哪一年休息超过一个月。一下子闲了下来,他心里反而空落落的。总把挣钱挂嘴边的他甚至想,只要让我工作,不给钱都行。
上海封控后,感智按摩店的部分员工呆在店里,部分员工封控在宿舍中
也有的盲人师傅的宿舍靠近黄浦江边,他们说,他们怀念在黄浦江边散步的夜晚,听流水和船只的声音。
樊东城所在的感智盲人按摩店,在上海共有36家门店,3月中旬全部关门。既然不能营业,不如将这段时间用来培训。苟胜利管理的浦西总店,就成为了浦东员工培训的地方。还没学几天,3月28日,上海宣布以黄浦江为界,分区管控。一觉醒来,15位浦东员工回不去了。“总要有人跟他们在一起”,苟胜利带着这么15号人,最大60多岁,最小不到20岁,就在店里住了下来。店成为了他们的宿舍。
苟胜利今年51岁,19岁失明,此后做了25年按摩,从小技师一步步做到店长。大多数时候,他讲话也像个店长的样子,常挂在嘴边的词是“社会责任感”“教导型企业”。但讲起隔离在店里的第一周,他像在讲一段少年的冒险经历:
门店有厨房,有洗漱间,晚上就直接睡在按摩床上。店有平米,他甚至可以每天在店里遛弯、做俯卧撑。有的小姑娘开了房间里的音响,带大家跳广场舞。虽说看不见,大家都手舞足蹈,个个都发明了原创的舞蹈动作。
盲人按摩之外,他们还兼做艾草养生。走进门店时,首先会闻到一股艾草的味道。门店里光线并不充足,给人一种朦朦胧胧的印象。但对盲人们来说,这些光亮已经足够了。樊东城之前在一家位于地下室的门店,整天见不到光不舒服,就申请换来了苟胜利的门店。
偶尔,苟胜利也会担心隔离在宿舍的员工们,就每天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