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再一次看见路宇的那张脸起,我就知道。
这辈子我和路宇都不可能了。
1
我用自拍杆,从我家小猫的水盆里挑出一条女士的衣服。
拍打房门时,我非常无奈:
“我并不是不允许你们如此,但下次脱衣服能不能注意点,我家猫才五个月大……”
房门被打开,女人穿着男友的衬衫对我笑,“苏未,好久不见。”
我记得她,很多年前她说我是她这辈子的恩人。
不过后来她嫁给我的前男友。
现在,她又跟我的现男友在一起了。
关系乱得我头疼。
自拍杆被我扔开,我好想给她一个耳光。
就在这时,男友慕容承赤身从昏暗的房间里走出来,靠着门框朝我笑,
“这是路宇的老婆,你还记得吗?”
抬臂,我的愤怒先甩给了他。
慕容承侧着脸笑,用舌尖顶了顶被我打红的脸庞,他扭头看过来:
“苏未,这是你第一次打我。”
“你终于急了?”
“让我来猜一猜,你现在是生气我背叛了你,还是心疼他被人背叛呢?”
“苏未,这么多年,你还是忘不了他。”
我退后跌进松软的沙发,闭上眼,那些年的时光像幻灯片一样从我眼前掠过。
我怎么能忘掉他。
2
他叫路宇,是我学校一墙之隔的名牌大学的校草。
我喜欢他,和室友天天扒围墙,看他在球场上狂盖别人的帽子,然后不顾形象的为他欢呼加油。
他每次打完球,都会去他们学校门口的烧烤摊吃一顿。
我为了偶遇他,在那家烧烤摊一吃吃几个月,后来连睡觉做梦都是烧烤的烟熏火燎。
我那时不过个技校的高职生,他年少有为,我前途未卜。
我喜欢他,但我并不想耽误他。
我知道他的未来没有我,我也不奢望成为他的未来。
我只想每天能远远的看上他一眼。
直到路子详出现,打破一切平静。
路子详是路宇的父亲,曾到他的学校闹过好几次。不为什么,就为钱。
拿不到钱,路子详就在学校门前大骂路宇。
那次我终于忍无可忍。
我走到他身前,“不是要钱吗,跟我来。”
我将卡里仅存的五千块取出来,全部给了他,但我有条件,不许他再骚扰路宇。
路子详好奇我和路宇的关系。
为了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傻,我撒谎说自己是路宇的女朋友。
说完我就心虚了。
好在他没多问,拿着钱走了。
我反应过来时,才知道自己是真的傻。
钱全给了他,剩下的钱我一个月吃早餐都不够用。
懊悔的同时又意识到一个致命问题,学校宵禁已过,仅剩的钱如果拿去对付今晚的旅馆,那接下来我可能真要喝西北风了。
正当我一筹莫展的时候,我碰见了路宇。
3
路宇在深夜的马路边捡到我,带我去学校隔壁的酒店订了一套房。
十平米的房间,只摆了一张双人床和一个床头柜,不算小的空间里,却因为塞进两个不熟的男女,显得格外拥挤。
我站在房间的厕所门口,他站在房门口,隔着这房间的对角线,他问我,给了男人多少钱。
我不想让他担心,模糊说不多。
他要准确数字。
我骗他三千。
他没有说话,就出门了。
我以为他走了,迅速洗澡睡觉。
我正准备入睡,他咚咚地敲响房门。
我开门,他进来,把三千现金丢到床上,说不欠我了,又要走。
我连忙叫住他,这么晚了宿舍楼肯定都关门了,不如凑一晚。
路宇看了一眼我,而又迅速回避眼神。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此时说出这句话有多么的不适合。
我两的视线只在空气中接触一秒,下一秒他慌慌张张说去网吧过一晚,出门的时候还差点撞上门框。
我看着满地的毛爷爷,只剩懊恼。
4
后来,在烧烤摊前,我很少碰到路宇了。
听他朋友说,路宇最近学习忙社团忙,忙得团团转连饭都顾不上吃。
吃不上饭——是真忙还是真没钱呢?
我家里至少每月还会给我生活费,路宇却要给路子详生活费。
我想找个时间把三千块钱还给他。
没想到他先来找到我。
原来路宇弄清楚,当初我借给路子详实际有五千,他要再还给我两千。
我并不想让他还钱,但如果因为这样能拉进我与他的距离,何尝不可?
我当时很天真,天真的只剩喜欢他。
于是,我们从没有关系变成长期的债务关系。
后来,路子详一而再再而三地找我,我毫不犹豫的把钱借给他。
他说我是个大好人。
但我知道,我并不是个好人,我有私心。
我是个坏人,我不断借钱给他,只为了和路宇保持关系。
我不仅坏,我还傻。
我傻到只能用这种方式靠近路宇,傻到钱都给了路子详,我和路宇只能喝西北风。
慢慢的,我逐渐成为男人和路宇之间的某种联系。
路宇不再欠我的钱,而是会主动给我钱,让我转交给男人。
我不明白路宇为什么会这么做,但我也不想多问。
少年自有少年的理由,他不想有关系,那我就充当其中的关系。
他不想让人知道,那我就闭口不言。
他不想解释,那我就只字不提,只朝着他的方向,一路跟随。
可能是我的真诚和懂事打动了路宇。
我毕业之后,我们从长期的债务关系,变成恋爱关系。
喝了三年的西北风,我终于如愿以偿。
5
成为路宇正式的女友之后,我给路子详借钱越来越频繁。
路宇考研的期间,我和他约定,我可以每个月给他钱,但他不能去打扰路宇。
路子详感慨,我比路宇他妈还爱路宇。
路宇考研那天,我特意请假提前在考场门口等待,可等到保安都下班了,也没等到他的人。
我找到和他一起考研的同学,他们告诉我,今天就没有看到路宇出现在考场。
12月的冷意一下子蹿进心底,我马上想到路子详,给他打电话,未接。
我又试着给路宇打电话,关机。
我去路子详的出租屋找他,他家门口被泼了红漆,我一下子腿软了,好害怕路宇会出事。
六神无主的时候,我想到我们经常去的那个酒店。
我以最快的速度达到酒店,找到我们经常订的那个套房,用力敲门,开门的是路宇,我的心一下子放了下来。
可是等等,他脸上为什么有伤?
我走进房间,关心的话语还未问出,看到路宇身后的路子详。
一时间,我不知道是委屈多一点,还是愤怒多一点。
把包扔向他,我冲了出去,想跟他拼了,却被路宇拦腰抱住。
我只剩怒吼:“今天路宇考研,为什么要打扰他,你向我保证的呢?混蛋!为什么不找我,为什么要找他,你说话啊……”
路宇把我捞进他的怀里,我被他束手束脚抱住,他的嘴唇贴在我耳边,“未未,是我,是我不想考研。没事的,未未,没事儿……”
我不知道考研和不考研的区别,我只知道这一年来,他付出了太多,不应该是这样的结局。
我倒在他怀里痛哭,唯有心疼他。
我哭累了,听到路子详在我身后小声的说,“抱歉。”
我多么想给他一巴掌,却被路宇牢牢的箍在怀里。
无法动弹,我只回了他一个字:滚。
6
那晚之后,路子详仿佛像空气一样人间蒸发。
我和路宇的生活也逐渐回归平静。
路宇毕业后,我开始在剧组跑龙套。
不是我多热爱演戏,我只是现实。
我没学历,除了长得好看身材好点,实在一无是处。
但是我总提防着路子详某一天突然出现,找路宇要钱。
所以我想赚钱,赚大钱。
如果可以,我想尽快填掉路子详这个无底洞,让路宇再无后顾之忧。
而我觉得当演员,可以实现这个梦想。
那天横店大雨,我刚把泥巴糊满整张脸,准备躺尸的时候,导演喊卡,说暂停一下,而后不知踪影。
我只好和几个群众演员在原地继续保持,直到我脸上的泥巴都要干了,导演还没出现。
我想上厕所,跟场务请了假,速去速回。
因为大雨,那天厕所格外滑,我演的乞丐,穿着布鞋,上个厕所简直跳芭蕾。
我小心小心再小心,出厕所门的时候还是滑了一下,整个人向前扑,重重地摔在瓷砖上。
更要命的是,我满脸的泥巴全蹭到我前面那位男士的衣服上。
看着对方贵重西装上一张完好无损的泥巴脸,我甚至都在算路宇几个月工资可以赔清。
我不敢站起来,几乎跪在那里道歉,“对、对不起,我不是故……”
一只骨骼分明的食指勾起我的下巴,“这么好看的脸,怎么可以用泥巴糊住呢?”
说话的人就是慕容承。
7
我的脸救了我一命,路宇不用浪费几个月的工资,但我得浪费一晚上陪慕容承喝酒。
喝酒是小事,我天生的对酒精无感,无论喝多少都不会醉。
这是我除了外貌以外,唯一能比得过别人的。
我只怕,喝酒之后的事。
于是喝酒前,我就和路宇打好招呼,下班之后一定要来接我。
等到酒局上,我才发现,并不是我一个女孩,还有我今天做群演的那部戏里的女主角温怡。
我坐在最外圈,看着大家热闹,时时跟大家碰杯。
也有人想上来动手动脚的,我就拿着手机怼着人拍,笑说留纪念,慢慢第大家也不愿上来了。
只是苦了温怡,被他们围着喝那么多酒。
还有奇怪的慕容承,请我来酒局,却不跟我喝,只坐在远处观望,真搞不明白他什么意思。
很快,路宇发信息过来,说他已经到了。
我欢天喜地准备走人,但走之前,我觉得应该跟慕容承说一声。
于是远远地,我向他做个离开的姿势。
慕容承让我等一下,向我走过来。
我心想他终于要跟我交代点什么了,结果走到我身边,却问:“要不要我送你?”
我连忙摆手,“男朋友来接。”
“哦,”他轻轻叹道,转了转手里的玻璃杯,浅浅笑了一下,“路上小心。”
说完,转身向他人群中心的女主角走去。
没走出包厢几步,我想起包包还未拿,连忙折回去拿包,我推开包厢门,映入眼帘的场景让我头皮发麻。
已经喝到不行的温怡,两只手被人架着,慕容承正掐着她的下巴,朝女生嘴里灌酒,而其他的男人则在旁边喝彩。
我的突然出现,打断了他们的“快乐”,个个笑容僵在脸上,掩盖着恼怒。
只有慕容承,扭头看向我时,还是那般浅笑,“怎么了?”
“我…我忘记拿包了。”话说出来时,我才知道自己的声音已经颤抖得不像自己。
慕容承点点下巴,“拿给她。”
我接过包,却忘了走路。
慕容承有点不耐烦,甩开温怡的头,我看到酒水从女生的嘴里流出,濡湿胸口的衣服,几近走光。
慕容承掐着腰走到我面前,挡住我视线,问:“还有事?”
“我…我还想、还想带走她,对,我要带走她。”
8
我用两箱啤酒,喝倒了慕容承,这才带着温怡离开。
只是苦了路宇,让他在车里多等了我三个小时。
我怕他等不到我上来找人,事先给他发了短信:车里等我。
还好他信我,一直在车里等我。
如果被他撞见我跟人那样喝酒,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将温怡送回酒店之后,回家的路上路宇的表情并不好。
我虽然没醉,但身上浓重的酒气和脸上深醉的酡红,已经揭示了我遇到的是什么事情。
我想道歉,但不知从何说起。
才进家门,我便攀上路宇的身体,路宇拉开我。
我不死心,找准他的嘴唇吻上去,路宇推开我。
我怕了,几乎是纠缠的抱住他,拼命的喊:我错了我错了……
路宇撬开我紧搂的手臂,背手贴到我腰后,转身将我摁在墙上,微低身子,正视我,问:“你错什么了?”
我受不了他这么严肃,哭了出来,但还是不敢说实话,只是说喝了酒。
可能见我落泪,路宇手腕上的劲松了一些,我立马趁他不注意,抱住他,贴在他胸口,一边哭,一边发誓,下次再也不会如此。
终于,他有了回应,一寸一寸地将我揉进他的怀里,我悬着心也终于放下。
贴着我侧脸,他一字一句让我逐渐安心。
路宇说:“未未,我是生气了,但我生我自己的,不是生你的,我气我自己话不说明白让你担心。
但是未未,不管以后我如何生气,你都不必以那种姿态去讨好我,我虽然是个男人,但也是你的男友,你只要说,我就会信。
你觉得你做的事并没有错,即使你不想说,我也信你。我尊重你工作有时的特殊性,但你也要尊重我。
我爱你,不是要你来取悦我的,我要你做你自己,永远都不要被强迫。”
听完他这段话,我忽然想到很久以后,扬起头问他,
“以后我如果当上女一号了,跟别人拍吻戏,你会吃醋吗?”
冷了一晚上的脸,这会终于笑了,路宇轻轻地捏了捏我的鼻尖,逗我:“你刚刚想怎么亲来着?”
他这句话提醒了我刚刚他那么用力的推开我,我一想就来气,正要破口大骂,被他一吻封住。
好久,他离开我的唇,蹭着我额头说:
“该吃醋的不是我,全天下的男人都该吃我的醋才对,因为我是唯一能永远和你在一起的人。”
他的“永远”,我信以为真。
我点点头,也说永远。
但后来,我们都食言了。
9
第二天到剧组,我从不知名的群演成了有姓名的背景板,这还多亏温怡。
昨晚的事,她一觉醒来对我真心感激。
她向我保证,只要她有一天饭吃,就必定有我一份。
我想我是遇上贵人了。
晚上慕容承到剧组找我,说他才是我的贵人,他要捧我做女一号。
我拒绝了。
想到温怡那晚的遭遇我就后怕,我如果当上女一号了,指不定又被强迫做什么事呢。
慕容承浅浅笑着,说不着急,让我再想想。
我当时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因为我的心意已决,多想只是浪费时间。
一个月后,我有姓名的背景板结束了工作,平生第一次拿到五位数的工资。
当晚,我带着路宇,去了全上海最贵的西餐厅:鲜花、烛光、美景、爱人,我做梦才有的场景竟全都在我眼前发生了。
当晚,借着红酒的贵气,我稀里糊涂向路宇求婚了。
路宇显然吓了一跳,但马上笑了,挠挠眉心,他半是懊恼半是宠溺,“怎么就被你抢了呢?”
而后他郑重的跪在我面前,告诉我,这种事得由他来。
原来路宇早就想好了求婚仪式,只是目前还没攒够买钻戒的钱。
这会儿他不得已,拿起桌上的洋葱圈,问我愿不愿嫁给他。
我哭得眼泪鼻涕糊一脸,扑到他怀里,一万个愿意。
那晚,我花光了我的辛苦几个月的工资。
但能把自己嫁给路宇,我觉得非常值得。
为了往后的幸福生活,我每天泡在横店里寻找机会。
恰好这时候,温怡杀青,接到了一个大制作女一号的邀请,她推荐我去做女三,她说非常适合我。
但她说的不算,我得先见一下制作人。
我一口答应。
温怡帮我约时间选地方,甚至找人将我打扮了一番。
试戏的当晚,我在包厢坐立不安,满脑子全是台词和动作。
温怡见我紧张,特意跟我对戏,我两对完戏,她说制作人一定会满意我,让我安心等他来。
我等了好长时间,等到温怡都有点不耐烦的出去打电话催。
房间只剩下我一个人,我坐立难安,正要推门出去,一个人走了进来,是慕容承。
还是带着那样的浅笑,他进来第一句话便是,“你的朋友出卖了你。”
那一瞬,我像被人迎头打了一棒,双眼模糊。
10
我立马拿出手机,打开录音,示意慕容承,如果他敢靠近,我就报警。
慕容承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让我别紧张,他不过就是跟温怡做了个交易,他让她当大制作的女一号,而她则需要带我来见他。
慕容承还说,那个女一号实际是要给我的,但我不识相,这不就让别人捡了去。
我想起前段时间他找我说的那些话,只觉得浑身发冷。
我努力稳定情绪,告诉他,我不稀罕。
慕容承又给我倒了一杯酒,递给我,我举着手机后退。
他笑了,“文明社会,放心,我不会强迫你的。”
我全身警惕,不敢放松。
他走近一步。我连忙后退,直到后背触到墙壁。
“举着手机怪累的,你真不打算放下?”
我坚定的摇摇头。
“好吧,”慕容承放下酒杯,坐到身后的沙发,好整以暇的看过来,
“你的男友叫路宇,他有个父亲叫路子详。不知道你清不清楚,路子详十几年前因为公司经营不利破产了,他卷钱逃跑成了有名的老赖。要钱的人吵到他家里,这事当时还爆出了新闻,你没看过?”
我缓缓放下手机,这些事我从来都没听路宇说过。
慕容承继续,“路子详逃了好些年,他儿子路宇,对,就是你男友,现在混得不错,但如果他知道自己的父亲……”
我听到路宇便不能忍,走上前威胁,“你要敢动路宇,我跟你拼了。”
慕容承摇摇头,“你就不想问问,今晚我为什么要通过温怡把你弄过来?”
我不解。
“我什么时候想见你,哪里见你,这些我都可以办到,为什么要通过她呢?我不过想告诉你,即使你救过她,即使她对你感恩戴德,但总有一天她会因为我而出卖你。而路宇,也不例外。”
“不信?咱们走着瞧。”
慕容承起身,喝完最后的酒,经过我时,他轻声对我说,
“苏未,我是真欣赏你,我给你时间,你再考虑考虑,到底跟谁。”
11
慕容承的话在我耳边无法消散,我虽然相信路宇绝对不会背叛我,但也害怕慕容承的手段。
几次接触下来,我知道他就是个魔鬼。
自从求婚,路宇便发狠般工作,每天加班加到深夜,我甚至有时一个星期都见不了他几面。
这样的情况让我非常不安,我想,我只有嫁给他才能心安。
所以我跟路宇提议,我们先领证,婚礼不办都行。
路宇虽然不明白我为什么这么着急,但他依着我,不过在领证前,他坚持要见一下父母,将我们的婚事告知他们。
还是路宇考虑的周到,他爱我,也尊重我。
我的父母路宇之前见过,爸妈知道他是个高材生,爱我疼我,很放心我和他谈恋爱。
这次结婚,我想他们也不会反对。
但我以防万一,提前告知了他们。
谁知这次他们极力反对,还给我丢出一个信封,问我,路宇的爸爸是个老赖为什么不告诉他们。
我的心蓦地下沉,拆开信封,里面全都是关于路子详当年卷款潜逃的新闻报道。
这些东西我都是第一次看到,不用想就知道这是谁准备的。
父母对路宇的态度急转直下,不仅不希望我和路宇结婚,还逼迫我现在就和路宇分手。
我不听,他们大骂,上梁不正下梁歪、父债子还、他们死也不会让我嫁给这个无底洞。
我不忍卒听,摔门而出,楼梯口却看见了路宇。
12
他今天是特意请假过来的,手里提着我爸最爱喝的酒以及给我妈的补品。
可他却站在那忽明忽暗的灯光下,听着我爸我妈对他的叫骂。
路宇看见我,向我露出笑容,我却看出,这样的笑容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勉强。
门里,我爸我妈细碎的声音又传了出来。
我冲下台阶,捂住路宇的耳朵,“不要听,我们不要听,不管他们怎么说你,我都只喜欢你。”
路宇放下手中的礼物,把我捂住他耳朵的手拿下,叠在一起,放到他的心口,他的声音温柔而迟缓:
“既然‘不管他们怎么说,你都只喜欢我’那何必在乎我听到什么?未未,以前的我可能会回避这些事情,但我现在有了你,为了你,我也必然承担起这些,这才是一个男人。”
“对不起未未,之前我一直没告诉你……我爸不是个好人。这些,你爸妈说的都没错。”
他用最平淡的语气说出最残忍的过去,我知道他心里某个伤口正在撕裂,我拼命的摇头,不想他再说。
“但你爸妈有一点说错了,路子详是路子详,路宇是路宇,我不会抛妻弃子,我也不会让我爱的人跟着我受苦。我们的婚礼,我不仅要得到你父母的许可,今天来,我还要得到他们的祝福。”
他拉着我上楼,敲开我家的防盗门,在我父母面前,他跪下来保证,路子详这个无底洞没填完之前,他不会娶我。
路宇向我父母发誓,他做得到风光迎娶,也会做到此后的岁月静好。
我那会才知道,路子详这几年的风平浪静,只因是路宇一直在背后填坑。
可路子详那个无底洞何时才能填完啊。
路宇将我抱进怀里,轻轻的安慰,“快了,未未,就快了……”
13
很快,路子详出事了。
时隔多年我再次见到他,他躺在病床上,被人打得我认不出来。
听说,他是在垃圾堆被人捡到的,医院的时候还以为是个死人。警察摸出他的身份证,上网查找身份才联系上路宇。
路宇不再问,出门抽烟,我留在病房照顾他。
路子详对我招招手,我站过去。他继续招手,我弯下腰。路子详摘开氧气罩,在我耳边只说了三个字:
“慕容承。”
我找到慕容承时已经是深夜,他打开房门看见我,脸上带着浅笑,“好久不见。”
我问他路子详的事情。
他供认不讳。
“求你。”我向慕容承几近哀求。
“求我也没用啊,路子详欠的也不是我的钱,我愿意为你一笔勾销,但别人不愿意。”慕容承晃动着酒杯里的红酒,笑得如同魔鬼噬血。
“但是你有钱。”我全身颤抖着。
“你想借钱啊?可七位数不是个小数目。”
抬起头,我看向他,“你要我怎么做。”
酒杯被他放下,“你终于上道了,”他看向房间里那扇落地镜,说,“站过去,我拍一张照片。”
14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到镜子前,可能是爬过去的。
看着镜子里狼狈的自己,以及我的背后,坐在那里一边品酒一边品我的慕容承,我全身抖到不停,几次找不到衬衫上的扣子。
“要我帮你吗?”慕容承问。
我闭上眼睛,不再看镜子,我想象站在我对面的是路宇,而我的手指摸到扣子,正一粒一粒的解开。
忽然,路宇握住我的手臂,他在说:“未未,只要你不情愿,你随时都可以停止,没有人可以强迫你。”
是的,路宇从来都不会强迫我。
睁开眼睛,镜子里衬衫已被我扯到肩膀下面,我迅速穿起衣服,扣好扣子,走到慕容承面前。
慕容承被气笑,“我还是第一次,自己还能再穿起来的。”
我壮着胆子,想再天真一次。
“慕容大老板你什么美女没见过啊,我不过就是个小虾米,你惦记我是因为你没到手,但其实我并不好玩,好玩的是喝酒。我今天陪你喝,你要喝多少杯我就陪你喝多少杯。”
慕容承可能也没想到我会这么说,问我:“不要钱了?”
“大老板喝开心了,那么点小数目,不就是分分钟的事?钱不钱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开心。”
慕容笑了,似乎被哄的很开心。“不要叫我大老板,叫我慕容。”
他一个响指,服务员拿着酒推门而入,给我倒了一杯,给慕容承倒了一杯。
我让慕容承先喝,等他喝完,我就着他喝完的酒杯重新倒满喝掉。
我这么做,是怕被下药,我要保持清醒,清清白白的从这里走出去,路宇还在等我。
我只是没想到,我担心的酒水根本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朝我后脑勺忽然一棒子的人。
我昏了过去。
怎么办,路宇等不到我了。
15
我从慕容承的床上醒来,床边是路宇。
他看着我,眼里全是红血丝,他问,“未未,我还能相信你吗?”
昨晚的事在那一棒子落下之后于我就是个空白,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该怎么让他相信。
我不想骗他,但我真的不知道,张张嘴,我嗓子嘶哑,只是叫他,“路宇……”
他起身,说了最后三个字,分手吧。
心里轰然一声,全塌了。
我想挽留,路宇根本不给我机会。
我从床上滚下来,死命地拉住他,他甩开手,头也不回。
我赤着脚追出房间,看见倚在门框处看好戏的慕容承,那一刻,我想和他下地狱。
我发疯般撕咬上去,但很快被慕容承控制,他将我摁在墙上,郑重的告诉我,他没有碰我一分一毫。
“你不信?医院检查。”
医院检查,结果如慕容承说的那般,我并没有受伤。
可是,为什么这次路宇不信。
我想找路宇问清楚,慕容承却把我的检查报告撕了。
他告诉我,如果现在违约,我要支付的违约金是八位数。
慕容承说他讲信用,他答应借给我的钱,需要我在他投资的片子饰演女一号来抵债。
而且合约已经在我昏迷的时候按了手印,我后悔都来不及了。
我来不及追回路宇,就被慕容承带回剧组,开启封闭式的拍摄。
两月后,我的戏份即将杀青,我收到一封来自路宇的信,里面是一张结婚请柬。
新郎是他,新娘是温怡。
16
婚礼当天,各家媒体,星光闪耀。
镜头下,温怡被路宇搂在怀里,甜蜜又幸福。
我出席他的婚礼,独坐“前女友”一桌。
上菜十八道,新娘挺着肚子对我说,这叫十八相送,祝我吃得开心。
想起两个月前那晚的惊心动魄,现在路宇老婆肚子大到,我都能依着肚形猜出是男是女。
到底是我天真了。
我气得差点掀了桌子,身边的慕容承按住我。
在我耳边说:“小不忍则乱大谋。”
敬酒环节,我喝得有点多,起身时一阵晕眩,差点载倒,身旁的慕容承扶住我,我却只注意到路宇下意识伸出的手臂。
“你也想扶我,对不对?”揪着路宇西式婚服的衣袖,这句话被我稀里糊涂问了出来。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没有很醉,却觉得天地颠倒;
明明心里恨透了他,却还想挽留。
最后还是慕容承,一根一根掰开我的手指,路宇的衣袖才得以解脱。
只不过我放手的那一瞬,攥掉了他衣袖的袖扣。
我撑着眼皮看了看,那袖扣是我买给他的,叮当猫款式的,我梦想着等我们结婚那天,扣在他婚服的袖子上。
没想到,这梦想竟实现了一半。
路宇一笑而过,“没关系的。”
我有关系。
我被慕容承拉到厕所教训,“苏未,你好出息呀,是不是我不拦着,你就要大闹婚礼了?”
我蹲在那里,不说话。
慕容承蹲下来,直视我的眼睛,“未未,他那种男人不值得。”
时隔两个月,“未未”两个字再次被人叫起。
我重新审视起慕容承,他是个混蛋,但他是个有能力的混蛋。
傍上这样的混蛋,我也不需要有多高尚。
我问他,“今晚你在房间吗?”
慕容承浅浅笑了,“在。”
17
我和慕容承达成了一个交易。
他可以稳定的给我一些资源,而我要持续性的给他带来一些快乐。
但这些所有前提,我必须是他的女朋友,而且是明面上。
可能我还是当不了那绝对意义上的坏人。我要面子,我也要尊严。
我可以完全不在乎慕容承私底下跟多少女人勾搭,但被大家熟知的我是他有且唯一的女友。
我两这种关系稳定的维持两年后,我转向幕后,慕容承能为我提供的资源越来越少,我越来越不受他的控制,我提出了分手。
慕容承不同意。
他不仅不同意,还要我做他真正意义上的女友。
他向我保证,以后他只有我一个女人。
只有我一个,那就意味着慕容承没那么脏了,以后我们每次做完,医院检查,倒是省事。
最主要,他的确还有点利用价值。而且现在,我占主导。
权衡利弊后,我答应了他。
慕容承高兴得把我抱起来转圈,见我笑的不开心,他问我为什么?
两年了,我都不知道开心的笑是怎样了。
但我会演戏,我笑着哄他开心,说“我很开心。”
18
但狗改不了吃屎。
我早就不信男人嘴里“以后只有你一个女人”的鬼话。
慕容承和我正式在一起之后,还是会找女人鬼混,只是频率比以前少了。
我刚撞见的时候,会跟他吵。
可能那个时候,刚进入女友角色,我演的比较投入。
久而久之,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又回到了两年前的状态,只要他不碰我。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佛系态度,让他越来越肆无忌惮。
慕容承竟然找上路宇的老婆。
房间里气味实在太难闻,我让他们穿好衣服,我在客厅等他们。
温怡穿好衣服,我问她,为什么背叛路宇。
她笑了,说两年前就和路宇离婚了。
我问孩子呢?
她又笑了,路宇很喜欢那孩子,孩子也愿意跟他。
离婚财产分割,他什么都不要,就要孩子。
路宇有很强的责任心,对这个结局我一点都不意外。
我只是遗憾,我还好奇,有个问题,憋在心里这么多年,今天我终于有机会问出来:
“你两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听到这里,温怡笑出了声,看着端酒过来的慕容承,嘲笑我道:“她还真没变,一如既往的天真。”
19
温怡告诉我,他们从来没在一起过,因为从始至终那就是一笔交易。
她当时意外怀孕,作为公众人物,为了掩人耳目,她背后的金主急需一个工具人,来完成一场掩人耳目的婚礼。
他们盯上了路宇。
我被打晕的那晚,医院被催债的人带走了。
白纸黑字摆在他前面,只要他答应,路子详的债务一笔勾清。
路宇不答应。
不答应可以,路子详必须死。
死了也不答应。
这是路宇的原话。
几个人对路宇束手无策,慕容承登场。
“你当时怎么说来着?”温怡把话语权丢给慕容承。
慕容承靠在沙发上,浅笑着,一边转动玻璃杯里的酒一边道:
“我当时说:你不答应也可以。你的女朋友现在就睡在隔壁,我会找几个壮汉好好伺候她,拍成短片,剪成视频,当她出演的电视剧一播出,发到网上,再找几个写手,编几个故事,她必完蛋。”
“然后,他便答应了。”温怡接过话头,继续道:
“和他婚后两年,你能相信我们连手都没牵过吗?我几乎都要爱上他了,他却只喜欢我那个女儿。明明不是他亲生,可他是真疼,把女儿交给他我很放心。苏未,难怪你爱了他那么多年,因为他值得。”
对啊,我爱他这么多年。
却被他们毁了。
他本来有一个大好前程,却被他们毁了。
我没有说话,起身去厨房拿起一把菜刀。
20
温怡看见我手里的刀,立马吓得躲到慕容承的身后。
“苏未,你想干嘛?”慕容承问我。
“你们毁了他,我要你们下地狱。”此时的我已经无欲无求,只想亲手解决掉这对人渣。
说完,我举着刀扑向贱男女。
慕容承不理会,将我拉到他眼前,低声说:“你要下地狱,我可以陪你。但请你把话说清楚,毁掉路宇的,不是我们,是你。”
他这声“你”,将我的五脏六腑击得粉碎,我整个人瞬间崩溃,像没了支撑的风筝,倒了下去。
慕容承搂住我,还在说:“是你苏未,如果不是你,路宇不会有这样的人生。”
是我,如果当初我不给路子详借钱,路子详也不会一直沉迷赌博最终害了路宇。
是我,如果当初我没有去跑龙套,我不会遇见慕容承,就没有那天的酒局。
是我,如果当初我少点同情心,没有救温怡,后面所有的事情都不会发生。
是我,都是我,是我毁了他原本光明的前程,是我改变了他本可平稳的人生。
是我亲手把我的光熄灭了。
21
明白真相的我,哭到全身疼,几乎蜷缩在地板上。
是慕容承把我拉起来,扣住我的后脑勺,逼我看向他。
“苏未,你就那么心疼他?他是好是坏和你有什么干系?
你好好看看,我现在才是你的男友。这些年,这些天,这些时间,你吃药喝酒发疯的时候,陪在你身边的只有我。
不要忘了,如果当年不是我手下留情,没有你苏未的今天。你如今得到的所有的一切,都是我拱手给你的。
你却还在为另一个男人痛苦流泪。
我在你心里算什么?你把当我什么,你步步高升的梯子吗?”
“对!”我用力的推开他。
未果,他再次把我拉进怀里,拼命要擦掉我所有的眼泪。
“你从来没有为我这样哭过,我不许你再为他流眼泪,不可以。”
我笑了,“慕容承,你该不会是爱上我了吧?”
他擦眼泪的动作一滞,眼波流转处全是被人戳穿的慌张和不为人知的柔软。
“那你爱过我吗?”他小心翼翼的问出来。
我仿佛看到,他多年坚硬的假面被我撕开了一个口子。
这可能是我最后一个机会。
我扑上去,轻轻贴上他的耳朵,我说:
“你这种人,永远不配被爱。”
我推开他,他上来拉住我。
我撬开他抓住我的手,他马上用带血的手臂楼住我。
我抓他的伤口,他疼得放手。
我要走,他喊道:
“苏未,你今天从这扇门出去,以后我们就生死陌路,从此老死不想往来。”
我求之不得,于是我送了他两个字,“谢谢。”
22
很多年以后,我再次遇见路宇是在一个庆功宴上。
我听到有人叫“未未”。
这两个字我已经好些年没听到了。
再次听人叫起,我下意识的回头,一个小女孩从人群里向我冲过来。
我怕她摔跤,一把搂住。
路宇紧随其后,大喊“未未”。
我和小女孩一起循声望去,我愣在原地。
小女孩挣脱我,扑进路宇的怀抱,笑着喊:“爸爸。”
想必是温怡的女儿,长得真可爱,跟她妈一点都不像。
身边人帮忙介绍,说这次拍摄的技术顾问就是路先生,很有能力。
转头那人又向路宇介绍我,说我是这个项目的投资人苏小姐,很有钱。
小女孩不感冒大人们的互动,只看到我别的针扣。
“阿姨这上面的也是叮当猫诶,跟爸爸的那个一模一样。未未可喜欢叮当猫了,求了爸爸无数次,但爸爸就是不肯送给未未。”
说完,她有些埋怨的看向路宇。
我想起来,这扣子还是上一次路宇婚礼,我从他衣袖上抠下来的。
这一次,我决定完璧归赵。
拿下针扣,我放到小女孩的手心,“送你了。”
小女孩盯着自己的掌心,张着嘴感叹,“哇。”
很快,另一只扣子也放到女孩的掌心。
我听见路宇说:
“让他们凑一对吧。”
终于凑一对了,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