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时不时从走廊的两边传来看守那单调的脚步声和从别的囚室里发出的歇斯底里的尖叫,却怎么也抵消不了四周死一般的沉寂。
她蜷曲着身子抱膝坐在地上,不时用手拢着头上的乱发,露出一张憔悴的脸。
她叫袁萍,28岁,曾经是豫北某集团公司的财务部经理,大专文化。97年10月,因一是贪婪挪用公司的资金,她被判处有期徒刑1年零6个月。
今天虽是刑满释放的日子,但她却没有感到欣慰,因为出狱后,她又将面临丈夫的抛弃。
丈夫姓方,是市某中学的校长。在她人入狱后,他曾来探监两次,一次是送来替换衣物,一次是送来离婚协议书。他抱怨妻子,使他在朋友、同事和领导面前抬不起头。但她没有在协议书上签字,离婚一事悬而未决。
这时,铁门开了。女警官贺红兵站在门口,神态庄严地宣布:“袁萍,你服刑期满,今天释放。出来吧。”
这是一位身材高大、结实的中年妇女,肤色黝黑,眉宇间闪烁着热情和智慧,声音洪亮,透出一股女侠的气概。
袁萍木然地抬起头,良久才缓缓地站起身,走出囚室。老贺握住她的手,笑着说:“祝贺你出狱了。走,先到我办公室,我已通知了你丈夫,叫他10点钟赶到这里接你回家。”
袁萍打心里感激这位表面冷峻却心地善良的女警官。一年多来,在坐牢、离婚的双重打击下,她一蹶不振,几乎失去了生活的勇气。是老贺把她当姐妹看,关心她,同情她,鼓励她。
在办公室,袁萍沮丧地说:“大姐,出不出狱对我来说都一样,我没有家了。出狱后,我也不知道去哪儿好。”
老贺安慰她说:“可你还没有离婚,那个家还属于你。”
“他不会来接我。”她继续嗫嚅着。
老贺看透了她的心事,说:“他不接你,我送你回去。”
这话让袁萍泪水盈眶。她如沐春风,真正感受到了人间的真情。办完出狱手续,她换了一套合身衣服,人显得精神多了。在老贺的陪同下,袁萍走出监狱的大门。狱外,天仿佛更高,更蓝。
马路对面是大片的苗圃,草长莺飞,一派春色。她心中掠过一阵良久才缓缓地站起身,走出囚室。老贺握住她的手,自由的喜悦。
10点、11点…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
马路上行人车辆络绎不绝,唯独不见前来接她的丈夫。凭经验,老贺断定方校长不会来了,但她还是尽往好处想,说:“人家一校之长,也许太忙,抽不出空。走,我送你回家。”
就这样,在老贺的护送下,袁萍回到久别的家。敲门,里面没有回应。她掏出钥匙,却怎么也插不进去。她明白,锁被换了。明摆着的事实,她被丈夫拒之门外。
“走,今天哪儿都不要去,到我家!”老贺果断地说。
“大姐,我…”袁萍有些迟疑,她害怕拖累人家。
“别固执了。到我家住下再说。”
袁萍没有拒绝。在这座城市里,她没有任何亲戚,朋友离她远去,父母远在乡下。她已经走投无路了。老贺的家住在市经委家属区,是一套三室两厅的住房。
老贺的丈夫刘富平是市某机关的科长。儿子读初中,平常大部分时间住在外婆家。进屋不久,刘富平下班回到家。
这是一个戴眼镜的瘦高个儿脸皮白净、文质彬彬的中年男子,有几分儒雅气质。看起来,老贺比丈夫大几岁。他朝袁萍点点头,以为这是妻子娘家的什么亲戚或朋友。
听完妻子的介绍后,他才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位端庄娴静、清雅脱俗的女人,对她表示了极大的同情。在老贺的建议下,他同意将儿子住的房间腾给袁萍暂住。
第二天上午10点,老贺领着袁萍去找方校长,学校保安以“校长不在”为由拒之门外。一连几天都是如此,老贺这时想到了市教委……
刘富平出差去了南方的一座城市,家里显得冷冷清清。
为了报答老贺,袁萍主动帮助操持家务。同时与老贺多次去市教委,请求有关领导出面调解,但由于市教委高主任不在家,其他人做不了主。
星期天,老贺因为值夜班,下午5点就去了单位。家里剩下袁萍一人,她心事重重,慵懒地坐在沙发上。家,又近又远,但此时的她对自己的结局却不敢想得太多、太远。空虚和无聊令她感到窒息。好不容易等到天黑,她随便吃了些东西,冲完澡,便早早地上床睡了。
深夜,一阵轻微的响声后,客厅的门开了,是刘富平出差归来。声音把睡梦中的袁萍吵醒。
她以为是老贺下班了,开门一看,才知道是男主人回来了。
而此刻的袁萍,头发蓬松,质地柔软地睡裙把她丰满的体态隐隐约约地衬托出来。客厅里壁灯柔和的灯光,把她原本苍白的脸映成橘红;睡眼惺忪,乍看如同注满秋水的深潭。
一位少妇特有的丰韵令这位远道归来的男主人心动意乱。他扶正眼镜,歉意地说:“小袁,把你给吵醒了,老贺呢?”
“她值夜班。”她试图想为他做些什么,转向厨房,“这么晚才回,饿了吧?”
“饿?我……”男主人克制不住了。他从后面一把抱紧她,喘着粗气。“小袁,你太美了。”
袁萍先是挣扎,渐渐地,一阵晕眩,便瘫软在他的怀里……
这种关系大概维持了一个礼拜。当老贺值完最后二个晚班,一大早赶回家时,她惊恐地发现丈夫的怀里拥着另一个女人。
天,要不是自己亲眼所见,她怎么也不敢相信,一个曾是自己管教的、费尽心血爱护过的女囚犯,竟然睡在自己的床上而取代了自己的位置!她怒不可遏,大声喝道:“你们都给我出来!”
丈夫披了件外衣,颤颤巍巍地出来了:“我,我想迟早会让你知道的。”
老贺揪住丈夫的衣襟,“啪”地一记耳光:“卑鄙!”把丈夫的眼镜打落在地。
刘富平捡起眼镜,捂着脸说:“我受够了,我们没有必要再维持下去。”这话听来轻松、自然。
这对老贺却无异于五雷轰顶。她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丈夫咆哮道:“刘富平,你欺人太甚。要离婚就明说,用不着这样偷鸡摸狗。”
这时,袁萍畏畏缩缩地走出来,扑通跪在地上,流着泪,痛不欲生:“大姐,我对不住你,这全是我的错。”她想承担全部的责任。
老贺平静地喝道:“你滚吧!”
袁萍匆匆离开了刘家。
一大早,刘富平起草完一份离婚协议书,递给老贺,然后拎着包若无其事地上班去了。
空空荡荡的屋里,老贺呆坐一边。她的心情异常沉重。这简直是引狼入室,真是可笑!袁萍呀袁萍,你太不争气了,恩将仇服,亵读我一腔真情,可悲,可恨,可怜。现实却是可怕的。
因为她,两个家庭行将破裂。大半个上午,老贺呆若木鸡。前思后想,她决定再次找市教委的领导,做通方校长的工作。
若能让方校长夫妻团聚,重归于好,也许自己这个家还能保住。她不想离婚,自己已是不惑之年了。孩子还小,孩子不能没有亲生父亲,也不能没有亲生母亲,更不能给孩子的心灵留下伤痕。
她不顾昨夜值班的疲劳和饥渴,匆匆来到市教委。在走廊里,她正巧碰到高主任。她把方校长的妻子出狱后的情况作了简要汇报。高主任当即表示配合工作,并以市教委的名义电话通知方校长马上赶到市教委。
半小时后,方校长急急忙忙来到高主任办公室,看见穿制服的老贺,心里全明白了。经高主任和老贺的耐心规劝和开导,方校长同意妻子回家。
老贺总算松了一口气。
袁萍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家,方校长也没有再提离婚的事。
然而,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就在袁萍回到家后的第五天,刘富平贸然来到方家。袁萍大为惊讶,她隐隐感到一种恐惧。
毕竞是过来人,刘富平很客气地向方校长自我介绍一番,便直奔主题:“方校长,你不是打算离婚吗?”口气有几分嘲弄。
此时的方校长还蒙在鼓里。面对这位不速之客,他大惑不解,一个说和,一个说离,这世界太荒唐!方校长厌烦地说:“有什么请直说吧。”
袁萍愣在一边不知所措,脸涨得通红。
“我今天来是想把小袁带走。”刘富平把话说得再明白不过了。
“你们?”方校长如梦方醒。
“是的。我和你一样,也在跟妻子闹离婚……”
七尺男儿,又是一校之长,怎能蒙受这种侮辱?他猛拍茶几,怒如雄狮,起身一把扯住袁萍的头发,一阵拳打脚踢。
刘富平赶紧上去解救,把袁萍挡在身后,方校长一拳过去,正打在刘富平的脸上。两个男人疯狂地扭打起来。刘富平恼羞成怒,顺手操起茶几上的水果刀,朝对方的胸脯扎去。方校长一声尖叫便瘫倒在地,血从他的衬衫里涌了出来。袁萍“啊”的一声,使刘富平恢复了理智。于是,两个赶紧拨打报警电话……
医院,经医生奋力抢救,总算保住了性命。刘富平持刀行凶,构成犯罪,被公安机关拘留审查。
受打击最大的是老贺。当她得知这个消息后,当场晕倒在地。单位派车把她送回家。一连几天,她把自己关在家里。真是活见鬼,好人难当哪!然而,为了两个男人和两个家庭,她还是决定忍辱负重,委屈求全。这天,她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主动找到袁萍,希望她不计前嫌,去医院护理受伤的丈夫,两个人上街买医院。
方校长此时已脱离危险。
老贺向他表示歉意,说:“是我没有把自己的丈夫管好,我有责任。现在他已被拘留,要判刑,罪有应得。小袁本质不坏,我谅解她,希望她自尊、自重、自爱。同时,我也希望你们夫妻和好如初。”
方校长默不作声。他的感觉是一场梦,只希望梦醒之后什么也没有发生。
袁萍泪流满面,泣不成声。此时的她才真正发现这位女警官的闪光之处。
第二天,正好是星期六。下午,老贺特意去娘家接回儿子,然后租车前往拘留所,看望在押的丈夫。
在谈话室,气氛郁闷、凄切。隔着铁栏杆,儿子呼唤着爸爸。
刘富平羞愧万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自责,深感自己的庸俗和浅薄,给单位、家庭、朋友抹上一层阴影。
老贺声音有些颤抖和沙哑:“儿子长大了,荣誉感很强,知道这事后,整整哭了一天一夜。我爸妈也气病了。儿子说要看爸爸,他很想你。这不,我把他带来了。”
这是一位妻子坦露的博爱胸怀。临别,她意味深长地叮嘱说,“好好改造吧,我和儿子等你回来!”说完,两眼红红,泪水禁不住涌了出来。才几天,她消瘦了许多。
刘富平心里十分难过。结婚十几年了,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妻子流泪。他机械地转过身去。
“爸爸…”儿子那充满亲情、渴望的喊声,足以震颤所有做父亲的心灵!
老贺牵着儿子的手,走出拘留所的院子。斜阳把她的身影拉得老长老长……
目前,市经委纪检组正派人调查此事。比较流行的说法有两种:一是刘富平要判刑,因为他使用凶器伤害了他人。二是刘富平可以免予起诉,但必须由方校长向检察机关提出申请。
至于贺红兵的遭遇,则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据袁萍私下透露,她与刘富平没有丝毫感情可言。
当时作为一个寄人篱下的女子,个中滋味谁能理解?既然事已如此,她希望尽快与丈夫离婚,然后南下广东。